武阿婆的到來，讓這個小家陷入了猶如行星撞地球一般的沖擊……

但接下來, 家裏人各自的忙碌也迫使生活慢慢步入正軌。

武媛、武姿姐妹倆已經進入了水深火熱的學習之中。

——因為馬上快要到十二月了, 一月中就是期末考試, 姐妹倆是立志要參加子弟學校二年級考試的！

孩子們忙、武向東也忙。

他本來正常的班兒，就是兩個夜班、一個白班的倒。但家裏人口多了，花用也大。為了多掙錢, 他有時候就上全天班, 即直接上一個夜班外加一個白班, 差不多就是整整二十四小時，然後騰出兩天的休息時間出來，一天兌券一天補覺。

本來武向東以為家裏人都跟他一樣，都是不識字兒的。

結果阿嬌的文化水平還可以, 甚至還能輔導一下孩子們的功課；武阿婆雖然年紀大了, 卻也識字，只不過她小時候上的是私塾，認識的全是繁體字。現在家裏窮，也沒個電視啥的可以消遣, 老人沒事兒的時候就翻翻孩子們的課本, 學學繁簡轉換，有時阿嬌沒空的時候她還給孩子聽寫詞語和句子什麽的。

而孩子們的學習氛圍這麽濃, 再加上阿嬌和阿婆都識字……

這讓武向東感到了深深的危機感！

他急得抓耳撓腮，後來眼珠子一轉，動起了小心機。他可憐巴巴地求倆姑娘，讓她們每天每人教會他三個字兒, 他要是沒學會，就趴在地上學狗叫好不好？

爸爸想要學習文化知識，那當然是好的呀！

也沒想那麽多的姐妹倆就點頭，還連連說好。

結果第一天武媛姐妹各教給武向東的三個字，到了第二天的時候，姐妹倆再去考他，他早給忘了個一幹二凈！

姐妹倆還好奇呢，心想我們倒要看看你是怎麽趴地上學狗叫的？

結果她們的二流子爸爸就耍起了無賴，說當初他講的是“如果他沒學會、那倆姑娘就趴在地上學狗叫”，還嚷著快給你爸爸學狗叫！

武媛和武姿被氣直跺腳！

——已經教給你了、是你自個兒學不會！那為啥是我倆學狗叫，還趴地上叫呢？

不過，爸爸想學識字兒、這是好事；但他年紀大了記性不好，這確實也是個硬傷。所以……

武媛的眼珠子轉了轉——

好嘛！

你耍無賴我也可以呀！

所以武媛直接開口不認帳，說昨天是試行，今天才是正式開始。

接下來，姐妹倆一回家，在吃晚飯前就會各教給爸爸三個字，然後在吃晚飯期間、晚上姐妹倆做功課的空當、睡覺前、起床後、吃午飯前、吃午飯後……總之就是逮著時間就考、就問！

到了吃晚飯再考的時候，武向東妥妥地會了！！！

汽配廠車間門衛室的第一美人笑成了一朵老菊花。

孩子們忙、武向東忙，阿嬌也沒閑著。

如今那兩百匹布被拉回來也已經快半個月了，阿嬌的心裏是……又著急呢、她還不敢問。

原因無它。

早先她看中的鋪子都被武媛給否決了。

而武媛看上的鋪子呢，段位又高到了……阿嬌完全不敢奢想、只能仰望的地方！

——那可是整棟出售的三層樓高的樓房！

家裏個個兒都是大胃王，連吃飯都緊巴巴的，哪兒有錢買幢樓啊！

所以阿嬌覺得，算了還是別問了吧，不如她抓緊時間先趕制一批被套枕頭套出來，實在不行就推個板車走街串巷的叫賣好了！

於是，白天孩子們上學，阿嬌就在家裏忙和。

首先她得把那批浸過了洪水的布匹按著被套的大小給裁開，浸水洗去汙跡。洗得凈的，就晾幹了準備縫紉；洗不凈的，就要堆在一旁日後再處理。

其次，在二姑的牽線下，王三嬸半賣半送給阿嬌一臺八成新的縫紉機。

就這樣，阿嬌白天忙著裁布洗布、做家務做飯照看菜園子，閑時和夜裏就在不停地踩著縫紉機……

當然武媛姐妹倆也會在不耽誤學習的前提下幫媽媽做些事。

孩子們忙、武向東阿嬌也忙，就更不用說武阿婆了！

一直以來，武阿婆都是一臉的看不上這個家的任何一點兒旮旯的模樣。

但其實在白天的時候，她還是幫著阿嬌幹了很多活的。比如說曬衣、收布，還天天看著自家的布，要下雨的時候趕快收回來，不下雨的時候也得看著院子裏的熊孩子們。

——因為武家總曬布，所以院子裏大大小小的孩子們都喜歡在武家門口捉迷藏，在掛布裏鉆來鉆去可好玩啦！

武阿婆總擔熊孩子把自家布弄臟了，就搬個小凳子坐在自家門口，一看到有小孩兒路過就罵、還見天兒的罵。

有的家屬也不服氣，就跑來跟武阿婆講道理——我家孩子不就是路過的時候摸了一下你家的布嗎？又沒把你家的布怎麽樣，你老人家犯得著嘛什麽的……

然後武阿婆就開啟了罵街模式，她可以連續罵上三個小時不帶一句重覆的也不需要喘氣兒，而且罵完以後神清氣爽面色紅潤還精神兒倍棒，吃飯的時候必須再加一碗！

大家都知道武家阿婆厲害，再也沒人敢來找事兒了……

到了後來，家裏的菜園子也基本都是阿婆在照管——大家都知道武家在河邊的河灘荒地上開墾了菜園……也不知是哪個手賤的可能是看到武家的菜地出品極好，就把菜給偷了個七七八八，武阿婆被氣得要死，就悄悄蹲守在一旁，一連守了好幾天，總算捉到了一個偷菜的，直把那個六十多歲的老爺們給罵得眼淚汪汪……

再後來，阿婆拿了掃帚和搪瓷臉盆，在舊區裏繞著圈子的一邊走、一邊罵街，什麽“誰偷吃我家菜誰滿嘴生瘡”、“誰偷我家菜誰手折斷”之類的全罵了出來……

從此以後，再沒人敢招惹武家，倒是也有幾家去河灘上，學著武家也開了菜地種起了菜。

就這麽磨合了大半個月以後，武家人的生活趨於平靜。

武媛當然不會因為阿嬌一直躲著“那幢樓”，就真的不管不問的。

在這半個月裏，她一直在默默地觀察著那幢樓。

這天吃過晚飯以後，武媛就拉著武向東去了鎮上，非要他去問問那棟樓的情況。

可武向東的心裏是真犯怵！

但他被女兒給“押”著，實在沒法子……

父女倆來到那棟樓前，按著那紙條上寫著的聯系方式，先是七拐八彎地鉆進巷子，然後又找到了那個自行車修理鋪，再一打聽……

修自行車的打量了武向東一番，見他一副老實巴交的二流子樣兒（東叔：老實巴交的二流子是啥樣兒的你給解釋下？），懷疑地問道，“你買得起那幢樓？”

此言一出，武向東直接就慫了，索性蹲到一邊抽煙去了。

武媛則口齒伶俐地說道，“是我家阿婆想買哩，差我們來問問價！”

——那麽大的一幢樓在那兒，誰想買都行，只有窮逼沒可能、也買不起！

但這會兒小姑娘說的“阿婆”也不在，誰知道是不是有錢人！

萬一人家很有錢咧？

於是，修自行車的就說道，“那給約個日子你們自個兒談吧，今天星期幾來著？”

“星期四！”武媛答道。

修自行車的說道，“趙老板在城裏住，只有星期天才回來哩，你們星期天……嗯，中午的時候直接去那棟樓那兒，到時候我也跟趙老板帶個話兒！要到星期天中午你們沒等到人，就上我這兒來再問問。”

武媛應了一聲，又嘴巴甜甜地向修自行車的叔叔道謝，然後有沒有其他人來打聽那幢樓的價格，以及趙老板有沒有開過價……

這會兒武向東慫歸慫，但他不傻。聽到姑娘在打聽行情呢，連忙摸出了香煙盒，遞了根煙給修自行車的。

橫豎這會兒也沒事兒，修自行車的就接過了武向東遞過來的香煙，說道，“你們啊，肯定不是本地人！那棟樓……它賣樓的牌子都已經掛了快兩年了！來問的人沒有五十也有一百！但是到現在還沒賣出去哪！”

“為什麽呀？”武媛問道。

武向東替修自行車的點上了煙。

修自行車的人抽了口煙，這才說道，“據說那棟樓鬧鬼！你們沒見嘛，那麽好的地段……那兒卻冷冷清清的！特別是天一黑吧，就是有人過路也離那兒離得遠遠兒的！”

武媛一怔。

修自行車的又抽了一口煙，說道，“再一個呢，趙老板那人是看菜下碟的！我幫他約見了幾十個人，他開的價，就沒個準數兒！沖著人……一會兒說八萬，一會兒說十萬，說二十萬的也有！”

“他有神經病嗎？”武向東問道。

修自行車的答道，“哪個曉得咧！”

武媛道，“叔叔，那幢樓……為什麽鬧鬼啊？”

修自行車的說道——

“那幢樓嘛已經起了好多年啦，原來不是趙老板修的，是他買回來的你曉得吧！他買回來涅，是想開個大餐館的，後來就不曉得為什麽一直沒開！”

“兩年前還是三年前的時候哦，那天晚上……可能是下大雨吧，有兩個叫化子沒地方去，就說在裏頭躲雨，然後就瘋了一個、傻了一個！後來呢，聽講又有個小妹子在那裏失蹤了哦，怎麽找都找不到了……”

這時，有人推了自行車過來修車。

修自行車的不再跟父女倆說話，而是忙碌了起來。

武媛和爸爸便回了家。

回到家中，阿嬌正奮力地蹬著縫紉機的踏板。

見兩人回來了，她有些緊張，便停了下來，問道，“怎麽樣？問到了麽……好多錢？”

武媛口渴，倒水喝去了。

武向東道，“聽講要二十萬哩！”

阿嬌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！

武阿婆奇道，“什麽二十萬？”

武姿嘴快地說道，“阿婆，是我姐看中了一幢樓，想買下來哩！那棟樓有三層高！好大的一幢！”

武阿婆打量了武媛一眼，嗤笑道，“年紀不大，心氣兒還挺高的嘛！一幢樓要二十萬……買回來給你媽開鋪子賣被套？”

聞言，阿嬌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。

武媛喝完水，拿著空杯子笑道，“那幢樓，我想拿下來開個商場哩！”

眾人齊齊一怔。

“商場？”

“姐，商場是什麽意思啊！”

“姑娘你是想把趕集的都趕進一幢樓裏去，大夥兒一塊兒賣菜嗎？”

眾人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。

其實在這個年代，國家雖然還沒有引進自選商場，但北上廣深和一些省會城市應該已經有了綜合市場或者商場。

而武向東、阿嬌等人根本沒機會去那些大城市，所以完全不明白“商場”是什麽概念。

武媛好脾氣地解釋道，“本來也是考慮到家裏沒錢，租一幢房子當然是最好的。但後來想想……買下來似乎更好！”

“主要是現在啊，大夥兒都太聰明了，憑是啥小本買賣，只要有一家賺了錢，馬上就有人開個差不多的店……到了最後大夥兒就拼價錢，誰便宜誰留客……成本做不到的就只能卷鋪蓋滾蛋！”

“所以我就想著，買棟樓下來，再隔成一小間一小間的鋪子，分租出去給別人。小小一間鋪子，咱們的租金肯定能比外頭單一間的便宜好多！別人來租了咱們的小店面，愛賣啥賣啥，但最好在咱們的這一幢樓裏……吃喝玩樂都有！”

“咱們自個兒開店、也租給別人……這收到的租子能保證咱們的固定收入，開店呢咱們也能每個月賺點兒錢……”

眾人呆了半天……

阿嬌笑道，“要是有這樣的地兒我也想去逛逛玩玩呢！”

武姿則嘆道，“姐！你是怎麽想到的，這也太厲害了吧？”

武向東一臉的自豪，“我姑娘的腦瓜子就是好使哇！”

武媛抿嘴一笑。

——她並不聰明，只是經歷過前世繁華的都市。

而在這個八零年代末、即將跨進九零年代初的小鎮上，根本就沒有像樣兒一點的商店，甚至還留有著歷史產物例如供銷社、每月逢五逢十就是圩上趕集的日子什麽的……

但小鎮上的居民真的沒有購買能力嗎？

也不是的。

因為鎮上有家國營汽配廠。廠子裏像武儀春、王幹這樣的具有中等技術職稱的雙職工家庭，數量還是很多的；他們的生活看似清貧、工資也不算太高，但因為福利好、實際上還是很富足的。

當然了，這也因為王幹家本來就比較富裕的原因——早年間王老爺子娶了王老太以後，結了婚又生了子，一家子老小得有地方住啊！可那會兒汽配廠的福利房源比較緊張，王老爺子就是一普通職工，妻子又是農村女，夫妻倆加一塊兒也不夠資格兒分到福利房。沒辦法王老爺子只好傾家蕩產地在鎮上買地皮、建了一幢小二層的房子自住。到後來他的職稱上去了，廠子裏又建了新家屬區、就給王老爺子給分配了一套。但在這個時候，王家那小二層的房子已經加建到了四層樓……後來就租了出去，由王老太管著，月月收租金。

這是題外話了。

據武媛所知，王幹和他倆弟弟，這三家人基本上每年都會安排出去旅游一次，去的都是黃山、張家界、杭州這些旅游城市……

廠子裏像王幹兄弟這樣的家庭可不少。

她們不怎麽花錢、不代表不愛花錢，而是在這小鎮上，值得花錢的地方太少了。

這時，武阿婆冷哼了一句，“想得倒是挺好的，可惜啊……沒錢！”

武媛默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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